老李的电话来得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

　　“老周，周末有空没？几个老同事聚聚，就在华美达酒店，我订了包间。”电话那头，老李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热情，尾音微微上扬，那是他谈生意时的惯用语气。

　　我握着手机，目光落在鞋柜上妻子新买的一排拖鞋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崭新的拖鞋整齐排列着，妻子总说，家里来客人得让人换鞋，这是礼貌。

　　“都有谁啊？”我问道，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老张、小王，还有你之前的助理小刘，都来！”老李报出一串名字，都是曾经共事过的同事，“6时，别迟到啊！”

　　挂断电话，我叹了口气。这已经是老李这个月第三次约我了。自从他离开公司去中山创业，就一直在游说我加入他的团队。我知道，这次所谓的“老同事聚会”，不过又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

　　华美达酒店的包间金碧辉煌，水晶吊灯将每个人的脸照得发亮。老李坐在主位，一身深蓝色西装，领带却已经松开，露出泛红的脖颈。他面前的白酒瓶已经空了一半。

　　“老周！”见我进门，老李立刻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就等你了！”

　　包间里确实坐着几位旧同事，但更多的是我不认识的生面孔。老张朝我点头示意，小王则已经喝得满脸通红。我的前助理小刘坐在角落，见我进来，尴尬地笑了笑。

　　“来来来，先干一杯！”老李不由分说地给我倒了满满一杯白酒，“为了咱们的老交情！”

　　酒过三巡，老李的脸越来越红，话也越来越多。他谈起我们曾经一起熬夜赶项目的日子，谈起某次团建我喝吐了的糗事，谈起他被公司辞退时我偷偷帮他收拾办公桌的往事。每段回忆都以一杯酒作为结束。

　　“老周，说真的，”老李突然凑近，酒气喷在我脸上，“我现在厂子做大了，年营业额这个数。”他比了个手势，“就缺你这样的技术骨干。来帮我吧，股份好商量。”

　　我抿了口酒，没有立即回答。老李的创业故事我听说了不少，初期确实红火，但最近似乎遇到了资金问题。而且以老李嗜酒如命的性格，我实在不确定能否合作愉快。

　　“我考虑考虑。”我最终说道。

　　“考虑什么呀！”老李拍桌而起，酒杯震得叮当作响，“今晚去你家，咱们好好聊聊！”

　　晚上11时，老李坚持要用他叫的代驾先送我回家。车停在我家楼下时，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在路灯下形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上去坐坐？”我客气地问道，心里希望他拒绝。

　　“那必须的！“老李大声说道，付钱打发走了代驾，“咱们还没聊完呢！”

　　一进门，妻子已经睡了，只在玄关留了盏小灯。鞋柜上整齐摆放着几双拖鞋，老李挑了双蓝色的，动作熟练得仿佛来过无数次。

　　“你老婆真讲究，”老李踢掉皮鞋，踩进拖鞋，“还专门准备客人拖鞋。”

　　我从冰箱拿出父亲泡的杨梅酒。那是用老家带来的杨梅和高度白酒泡制的，颜色深红，酒性极烈。老李眼睛一亮，不等我招呼就自己倒了一杯。

　　“好酒！”他一口饮尽，咂了咂嘴，“比酒店的强多了！”

　　我们聊到凌晨2时。老李的话题从创业艰辛转到行业前景，又从家庭责任绕回兄弟情谊。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话越来越密，而我的眼皮却越来越重。

　　“老周，我跟你说实话，”老李突然压低声音，“厂子最近遇到点困难，银行那边……”

　　我猛地清醒了几分。这才是今晚的真实目的吧？

　　“需要多少？”我直接问道。

　　老李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拍着我的肩膀：“不是钱的事！我是需要你这个人！你的技术，你的人脉！”他顿了顿，“当然，如果你能投点钱更好……”

　　最终，我帮老李叫了新的代驾。送他到门口时，雨已经停了，但小区路面上积了不少水，远处几个井盖周围围着荧光色的雪糕筒，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改天再聊！”老李晃晃悠悠地走向自己的车，蓝色拖鞋在水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凌晨3时，我被手机铃声惊醒。是老李。

　　“老周，我皮鞋落你家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宿醉的沙哑和某种奇怪的急切。

　　“什么？”我还没完全清醒。

　　“昨晚穿走的拖鞋是你家的！我自己的皮鞋在你家鞋柜旁边！”老李解释道，“我这就过去换回来。”

　　“不用急，改天再……”我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挂了。

　　20分钟后，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连续的撞击声打破了凌晨3时的宁静。我冲到窗前，看到小区内部道路上一片混乱，一辆黑色轿车斜撞在路边停着的两辆车上，车头凹陷，安全气囊弹开。几个雪糕筒被撞飞，防沙包散落一地。

　　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那辆黑色轿车，我看着眼熟。

　　当穿好衣服走到事故现场时，警察已经在了。老李站在车旁，脚下赫然穿着我家那双蓝色拖鞋。他看见我，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为了避让井盖标志，”一位交警正在记录，“司机急打方向，撞上了路边停车。三车受损，幸好无人受伤。”他抬头看了眼老李，“先生，请你配合我们先做一个酒精检测。”

　　老李说：“警察同志，我没喝酒，我昨晚一直在暍茶，不信你问这位同志。”他指了指我。

　　那天之后，妻子清空了鞋柜里所有的客用拖鞋。

　　“以后客人来，不用换鞋了。”她说这话时，眼睛看着远方，仿佛老李的的酒驾是她的责任。

　　我没有告诉妻子，老李不仅面临高额赔偿，还可能因为赔偿受损车辆和酒驾被起诉。他的工厂，本就资金紧张，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至于那双棕色皮鞋，一直放在我家鞋柜旁，再没人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