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佛山日报记者谢文骏

　　图/受访者提供

　　在明清时代的古镇佛山，轻工业发展繁荣鼎盛，陶瓷、冶炼、纺织、医药四大产业中冶炼业发展非常兴旺，明人屈大均说“佛山之冶遍天下”。佛山铸铁历史源远流长，铸造技术在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全国乃至世界领先水平，佛山生产的铁制品全国闻名，远销海外。其中，生活用具铁锅的产量最大，生产的型号种类繁多，它的工艺精细、品相光洁、可堪久用，被誉为“广锅”或“粤锅”。

　　如今，在位于高明区杨和镇的高明福煌五金制品实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福煌五金”）内，有一个专门用以展示传统红模铸造工艺的非遗项目传承基地，这种工艺有着几百年历史，在国内仅佛山独有，展现出当时佛山匠人的智慧和匠心。福煌五金总经理庞耀勇通过查阅古籍，并在专家的帮助和指导下于2017年成功恢复红模铸造工艺，同年该项工艺入选高明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后又被列入佛山市第六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

　　红模铸造工艺有何特色，制作工艺又有哪些讲究？近日，记者走访高明红模铸造工艺传承人吴润楷，感受红模铸造工艺的匠心精神，了解传统铸造工艺背后的传承故事。

　　复杂工序精密铸造品质铁锅

　　驱车沿着高明大道，抵达杨和镇美的鹭湖森林度假区附近，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福煌五金所在位置。1994年，公司研发总监吴润楷的外公庞福进入张槎乡青柯铸造厂，师从梁泰和学习红模铸造，舅舅庞耀勇从小在铸造厂长大，成年后跟随父亲在工厂，于2004年工厂搬到高明杨和镇，并将工厂更名为高明福煌五金制品实业有限公司。在此后几年，庞耀勇潜心研究、持续攻坚，将沉寂已久的红模铸造工艺恢复，让传统工艺得以传承，如今，该工厂专门设有红模铸造工艺非遗项目传承基地，供市民游客感受红模铸造工艺的辉煌历史和匠心智慧。

　　吴润楷和表妹招颖文均是“90后”，他们是红模铸造工艺新一代的推广人，担负起延续家族生意和传承传统工艺的使命和责任。两人幼年时经常在工厂打转，曾进入车间见识过工人用传统技法开展生产的场景，但真正接触铸造行业，还是在大学毕业后。2017年，吴润楷回到公司帮忙，他亲眼见证舅舅庞耀勇带领研发团队经过反复实验复活红模铸造工艺，这让他倍感自豪，更坚定要将传统工艺代代传承下去的决心。

　　在明清时期，铸造一般使用两种模具，一种是铁范，一种是泥范，佛山本地主要使用泥范开展铸造，但区别于其他地方，红模铸造主要是以红泥为原材料，加了谷糠后制成特殊泥模，因为混入谷糠，烧模过程中谷糠会炭化，泥模经过烘炉加热后，会通体发出红光，红模铸造法的名字就是来源于此。通过该铸造法制作的铁锅与市面其他产品相比较更轻、滑、薄，享誉海内外，依照《岭南科学技术史》，19世纪的英国工业界将红模铸造法生产的铁锅视为“工业奇迹”，大英博物馆将收集到的佛山红模铸造工艺生产工序绘画资料作为重要的技术历史文献长期珍藏。

　　红模铸造工艺是佛山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传统的红模铸造法包括挑选铁料、模泥加工、制造模坯、模坯上色、探模、合模、烧红模、出红模、落铁水、去红模、烧锅耳等工序， 每个环节要求极其严格，属于精密铸造，差之毫厘，谬之千里。首先选料，将红泥、谷糠进行搅拌，制作泥模，通过浸泡令材料变成泥浆状，带有黏性。通过刮刀刮上底模，用木头等硬质的材料作为底模，要经过三次刮模，通过多次重复该工艺，达到表面光滑的效果，第一次刮模形成粗坯，第二次基本形成锅面形态，第三次刮模进行精修，每一次刮模后都要自然晾干，三次刮模完成后再放入烘炉里加热，将泥模烧硬烧红，此时模具已初步形成。最后，匠人会在模具表面涂上一层石墨、炭灰等混合的耐火材料，形成一层黑色保护膜，等材质变干后模具制作完成，可打开模盖，注入铁水，最后可以取出铁锅，但由于产品制作的模式是一模一铸，虽然泥模可以重复使用，但使用寿命并不长，这样的生产过程需要耗费大量人力，且对场地要求比较高。

　　潜心钻研复原失传匠人记忆

　　随着冶铁技术不断更新迭代，加上旧时老师傅传承技法往往靠口耳相传，红模铸造工艺的传承历史已很难追根究底，只能获知它在庞福一家的传承故事。20世纪60年代初，庞福在佛山张槎铸造厂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铸造职业生涯，在当时，红模铸造法是匠人们主要学习的铸造技术，1965年，在佛山铸造界有名的老师傅梁泰和把红模铸造法正式传授给徒弟庞福。

　　后来，庞耀勇在20世纪80年代也跟随父亲庞福进入张槎铸造厂学习现代铸造技术谋生，其间，张槎铸造厂曾利用适合当时材料特性的现代红模铸造法生产铁锅，但由于采用一模一铸，产能不高，高昂的人工成本，低下的生产效率，加之现代机器技术的引入，让这项传统工艺慢慢远离生产生活，日渐式微。庞福曾接受师傅传承，但随着年龄增大，他的记忆逐渐模糊，再加上长时间没有亲身操作，技艺早已生疏，单靠回忆已很难将技艺要点还原出来。

　　庞耀勇在与父亲沟通中得知，红模铸造是父辈传承下来的传统铸造工艺，有着几百年历史，是当时老匠人心中久远而美好的回忆，一旦失传十分可惜。为了再现红模铸造工艺的匠人风采，庞耀勇专门组建了工艺恢复团队，先后查找了许多典籍。其中，庞耀勇找到了佛山文博专家朱培建的《佛山明清冶铸》，发现了10张清代佛山铸铁锅的通草画，他如获至宝，将通草画中记载的方法与父亲的记忆对比分析，将红模铸造法初步还原出来，不过，红模铸造法是一个精密的铸造方法，一些微小的工序出错，也会影响最终的成果。

　　“红模铸造法的还原困难重重。”吴润楷说，根据古籍记载，红模铸造法最终制作出来的铁锅厚度仅2毫米，但舅舅最初还原出来的铁锅距离该厚度标准还有差距。庞耀勇把每一个工序拆分出来再研究，不放过每一个变量，最后发现问题出在泥模晾干收缩的环节。晾干的过程看似不起眼，却会影响铁锅的耐用度，红模铸造法制作泥模的材料选用岗泥、谷糠，晾干的环节会令泥模收缩，最终会令整个模具的形状发生变化。

　　要控制收缩的情况，庞耀勇尝试以泥浆作填补，尝试抵消收缩的部分，通过不断调整泥浆的厚度，让模具的大小在经历晾干过程始终保持恒定，但即便如此，庞耀勇运用红模铸造法制作的铁锅厚度仅能达到3毫米。后来，庞耀勇不断作出尝试，多次推倒重来，通过精益求精不断收缩铁锅的厚度，再现历史中“广锅”的模样。庞耀勇认为，佛山匠人在几百年前已经炉火纯青地掌握了整套精密铸造工艺的奥秘，红模铸造法就是佛山匠人的骄傲。

　　匠心诠释传统技艺的守与变

　　传承非遗技艺并不是易事，吴润楷说，传统非遗技艺要延续下去不能只靠照搬，尤其红模铸造工艺是一项冶炼技术，面对市场环境，必须要扬弃结合，加强创新，不断融合打造出新的工艺。目前，福煌五金坚持两条腿走路，一方面，恢复工艺团队继续深入研究，还原红模铸造法，并在企业工厂建造非遗项目传承基地等，继续将传统工艺传承下来。另一方面，企业不断创新，在保留以往红模铸造技术的核心优势工序的过程中，替换材料，优化工序，提升机械自动化水平，提升生产效率，推出更优质的产品，提升企业市场竞争力。

　　在沿用并继续发扬传统红模铸造工艺的优势的同时，福煌五金采用的现代铸造技艺使用砂模替代了使用寿命低、回收率低的泥模，用钢模来辅助制作砂模，最后生产时再将铁水倒入砂模里，将砂模打破取出内里的铁锅产品，生产效率明显提升。早年，庞耀勇到日本等地学习当地全新的铸造工艺技术，在2000年后积极引进机械自动化设备，改变以往传统手工车间纯靠人力生产效率低、工作强度大的落后性，通过全新工艺规模化生产，推出外观更时尚，更符合消费者需求的产品，打造“铸味”品牌。

　　一直以来，福煌五金生产的铸铁厨具一直以出口为主，出口订单占总销售额近九成。疫情以来，企业代工的订单数量保持稳定，但顺应时代发展趋势，企业正在积极打开国内市场，并针对国内市场开发了新的产品，推出更轻薄的炒锅，符合国内消费者的使用需求。作为90后，吴润楷和招颖文在线上直播推广上做了不少尝试，为刷亮传统铸造企业的品牌，企业在销售过程中积极推广佛山铸造文化，计划参与打造红模铸造工艺展示体验店等，传承推广传统工艺，同时依托非遗项目传承基地平台，尝试推出工业研学游，让更多小朋友实地了解传统铸造技艺，感受非遗魅力。

　　走在佛山红模铸造非遗项目传承基地，各类传统铸造的原材料、模具制作工具将游人带回几百年前的传统生产工场，经过历史长河千回百转的洗礼，红模铸造工艺所蕴含的佛山匠人的智慧结晶将绽放出更闪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