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佛山日报记者杨立韵 图/佛山日报记者王澍
三水因水而生,因水而荣。水承载了这座城的辉煌历史与文化沉淀,也昭示着这座城的未来。
这里,是珠江三角洲平原的滥觞,也是近代以来三水走向现代文明的起点。在这个坐标上,有一个千年古村江根村、一个文化地标昆都山、一条古航道思贤滘。这是我们扬起记忆风帆,追寻三水文化根脉的关键支点。
江根村 寻觅水通天下的悠悠荣光
在现年76岁的江根村乡贤陆阜年的引路下,记者一行数人走进了江根村,随之而来的是昆都山、思贤滘、五显庙一一映入眼帘;数人打伞并行之际,千年古村更显古朴,大江大河更显静水流深。
据说,江根村始建于宋代,距今已有千年历史。村庄背靠昆都山、面朝思贤滘古航道。“三水姓陆的,十有七八是从江根村分支出去的。在江西和广西梧州、百色等地,也有陆氏族人回来寻根。”陆阜年边走边讲述江根村的历史。近十年来,这位退休老教师致力于整理村庄历史和家族故事。
“不管族人分支出去的历史有多久远,我们都可以凭一句‘海边有块太公石’相认。”陆阜年所指的“太公石”,是江根村外、昆都山下,紧靠思贤滘水边的一块大石,这是江根村陆氏族人特有的家族纽带,一代代陆氏族人凭此话到江根村找到“太公石”并认祖归宗。
陆氏后人通过“太公石”寻根问祖的背后,是陆氏先民沿珠江水系外出谋生并开枝散叶的家族史,那山不转水转的通透豁达,更是三水从古到今水通天下的真实注脚。
千百年来的商贸往来中,扼守思贤滘古航道要冲的江根村举足轻重。据说,在水路运输为主的年代,三水人到外闯荡,被问及来自何方时,往往这么介绍自己:南海西樵有山根(村),三水金本有江根(村)。十四个字,道出了三水人的自信,也道出了江根村在珠江航运史上的影响力。
这十四个字,也经得起历史的洗礼和后人的推敲:唐代以来,历代朝廷都在昆都山南麓派驻水师于此镇守;清末民初年间,与江根村隔江相望的半江桥、旧海关大楼相继建成,三水由此打开拥抱近代文明的大门;近20年来,在以江根村为圆心的数公里范围内,跨北江的三水二桥、跨西江的贵广高铁相继通车,华南地区最大的饮料生产基地——佛山水都饮料食品产业园在此启航;直至今日,通过思贤滘来往于西江、北江的货船仍川流不息。
三水合流 写下开放包容的先声
水有航运之便,灌溉之利,更有军事要地之险,可以说,水承载了三水的历史。三水之所以名为“三水”,修撰于1994年的《三水县志》开宗明义给出答案:唐代,思贤滘南岸的昆都山南麓设有三水镇,有武官率水师于此镇守,北岸则建有三水村,它们都因为面临三江之水而得名。
1526年,三水正式建县,因为县治设在白塔村龙凤岗,距西江、北江、绥江三江汇流处约里许,故取“三水合流”之意为县名,三水县从此载入舆图和史册。
当时,三水县城在河口,曾有“县城八景”之说。登临昆都山,可以独览“沧江夕照”“三溪印月”“昆山耸翠”“横岭层霞”四景。
三江汇流造就的不仅仅是壮阔的景观,还埋下了开放包容与进取的基因。珠江因有八大入海口而被视为岭南文化开放包容的象征,溯其根源,西江、北江、绥江在此交汇交融的水域,或许早已写下开放包容的先声。
多少年来,自乌蒙山脉、赣南和粤北的三股水流激流冲荡,在昆都山脚下开了珠三角平原的滥觞。三水的水,与长江黄河的浩瀚磅礴相比显得更加温文,经过厚积薄发,却也终成大观。
发源自江西的北江从飞来峡而至,一路南下而衍生了大塘、芦苞、黄塘、河口和西南等圩镇,几乎处处皆有疍家渔民聚居。老木船、咸水歌、水上婚宴,是岭南水乡独特的人文与水文相结合的风景。自唐宋以来,北江古航道就是沟通南北的重要通途,昔日瘴疠之乡、蛮荒之地,在历代诗人词人的文思里生了姿、有了魂。古商埠芦苞独得造物主青睐,杨万里“万事向侬冰与炭,一生行役雨和风”的清凛豁达让人追慕,黄祝蕖“两岸芦花开不尽,年年风月付渔舟”的风情写意让人沉醉。
发源自云南的西江从四会流入,从河口方向挟冲击之余势往白坭方向拐去,急流催人挥桡,金本、白坭一带战鼓震天的五人龙舟文化长久不衰。明代,陈白沙在西江、北江流域讲学,在三水播下西樵山理学的种子。近代以来,康有为、梁启超、梁士诒沿着这一条水系走向世界,一句“不炫文章惊海内,只与颅血洒江干”,道尽炎黄赤子与时代脉搏休戚相关的家国情怀。
文化印记 岭南大儒与这片土地的联结
便利的水上交通沟通南北,让一个千年古村持续兴旺,让三水河口成就“小广州”的荣光,更为重要的是,陈白沙乘船来到这里,何维柏也来到这里。他们为三水写下深沉有力、傲骨嶙峋的文化根脉。
陈白沙是广东唯一入祀孔庙的大儒。他开创明代心学先河,主张读书要敢于提出疑问,求之于心,独立思考。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说:“有明之学,至白沙始入精微,至阳明而至大。”
但这样一位才气纵横、学通古今的硕儒,无法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他退而著书讲学,却于无意之间点燃了岭南理学之光,播下了一颗颗读书求知的种子。
白坭人陈冕师从陈白沙,陈白沙亦对这位“高弟子”青眼有加。陈白沙所作诗词与陈冕有关的多达19首。在陈冕壮年去世后,陈白沙为之扼腕,不仅亲临吊丧,更写下《祭陈冕文》和《墓铭》。
《墓铭》中,陈白沙将陈冕比作刘蕡。刘蕡是唐代宝历二年进士,善作文,耿介嫉恶,参加“贤良方正”科举考试时,秉笔直书,主张除掉宦官。明代重气节,有“文死谏、武死战”之说,陈白沙将陈冕称作为“刘蕡”,是一个了不起的赞誉。
《西南驿晚望》则印证了陈白沙与三水的缘分。该诗一反其他诗作的尽兴与抒怀,如“独上”“孤艇”“谁与”等字眼,流露的是一种“微斯人,吾与谁归”的落寞。“诸郡浅”“一江长”又大开大合,分外豪气。“平章”二字,则尽显读书人澄清寰宇的孤高与倔强,因为“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是孔孟之徒的最高理想。
陈白沙在世时,三水还未建县,我们也无法从史料上确定《西南驿晚望》与其他诗文的先后之别。顺着陈白沙的生平以及陈白沙与陈冕的交集,我们或许可以找到陈白沙与这片土地的联结。
在陈白沙著书立说之际,陈冕或许是“藏之名山,传之其人”的人选,而三水这一方水土,给了陈白沙一段遍游名胜古迹与广交名儒墨客的写意时光。这是斯人寂寞之际,一方水土给予的慰藉与倾听,让伤心人别有怀抱。
三水人民怀念陈白沙的方式也同样真挚,人们把白沙先生的学术精神融进城市发展的精神根脉。三水人将连接西江、北江的航道称为“思贤滘”。据说是因为陈白沙寻访爱徒陈冕不遇,在此题写“思贤”二字而得名。
但陈白沙的传说还未结束。何维柏的到来,为昆都山增添了更为深沉的文化象征意义。何维柏一生追慕白沙先生学说,曾上书皇帝禀告严嵩罪行,被后人誉为“参天凤,三水柏”,后官至礼部尚书,与忠臣海瑞齐名。
何维柏给三水人留下的,是一座傲骨嶙峋的精神丰碑。他一生自称“三水邑人”,为三水第一部县志作序;他在昆都山结庐读书二十年,留下读书亭、晒书台等遗址和传说;在自剖心迹的《昆都耸翠》有“缅然景前哲,亦有崔与张。崔张日以远,江门浩汤汤”,也足以代表三水人民对追慕先贤的诚挚之心。
昆都山山体长约550米,宽约350米,海拔不过62米;思贤滘长不过1.5公里,最宽处亦不过500米。这一山一水,见证了岭南儒学史上天才学人灿若繁星的时代。陈白沙、陈冕、何维柏的故事,让三水人津津乐道,传承至今。
风自东来水向天,长啸一声抒襟怀。三江汇流处,一山、一水、一古村之间,有千年岭南文脉在此播下传承的种子,有一汪江水书写水通天下的传奇,还有一座城市扬帆起航、怀抱天下的慷慨之气。